敖鲁古雅鄂温克人:最后的使鹿部落

魅力霍林河 2015-08-26 10:58:00

原标题:敖鲁古雅鄂温克人:最后的使鹿部落

17世纪中叶,使鹿鄂温克人从贝加尔湖流域的列那河一带,游猎迁徙到额尔古纳河流域,在大兴安岭密林中靠狩猎和饲养驯鹿为生。这是中国唯一的驯鹿种群,成为全球驯鹿分布的最南端。敖鲁古雅鄂温克人,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创造了独树一帜的使鹿文化,驯鹿不只是他们的生活所需,也是他们的民族象征。2003年,他们放下猎枪,从深山老林里搬迁至根河市附近的猎民安置点,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如今,这个人口不足300人的微型部落和他们饲养的1000多只驯鹿,仍沿袭着使鹿鄂温克独特的历史。

养驯鹿的猎民

8月21日清晨7时30分,古革军家的驯鹿点开始热闹起来。准确地说,这里应该是一个颇具特色的旅游景点。木头搭建的大门上,赫然写着“中国最后的狩猎部落根河敖鲁古雅”。进门就是售票处,两个操着东北话的年轻姑娘手拿对讲机卖着票——1张票30元。

如果是古革军的朋友,会特别说明。两个姑娘就会用手里的对讲机问老板娘,“有记者采访,宣传部打过电话吗?”“打过电话,让进来。”于是姑娘们手一挥,说“赶紧进去吧,等会游客就多了。”一条木栈道通往森林深处,两旁密林中有小溪,有打列巴的撮罗子(用桦树搭建的民居),有烤鹿肉串的摊点,有出售手工制品的凉亭,最吸引游客目光的莫过于到处溜达的驯鹿。

古革军在山里等待记者。45岁的他,仍然可以用英俊来形容。古革军是俄罗斯族和鄂温克族的混血儿,显现在外貌特征上——深邃的双眼、笔直的鼻梁和薄润的嘴唇,有着迷人的气质。张口,却是一番竹筒倒豆子般的流利东北话。“我见过的记者老多了,韩国的、日本的、英国的……国内中央电视台的、新华社的,都采访过我,我还牵着驯鹿去过北京的保利剧院和湖南卫视的《快乐大本营》呢。等会儿,我带你看看去过长沙的那只驯鹿,开车路上走了85个小时才到。”古革军十分健谈,丝毫不像居住在深山密林中的少数民族。

这天早晨,古革军要给自家的驯鹿打针,因为小驯鹿不会区分蘑菇,误食了一种毒蘑菇,拉稀了,几天没好好进食。驯鹿是他的命根子,这可急坏了古革军。古革军是敖鲁古雅鄂温克族乡兽医站的站长,也是呼伦贝尔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敖鲁古雅鄂温克驯鹿习俗项目代表性传承人。

属于70后的古革军,没赶上族人们在山里的游猎生活。他出生时,政府已经将鄂温克猎民整体搬迁至猎民安置点。小时候,古革军经常到山上的驯鹿点玩耍,到了山上就玩疯了。几天后,老师们就到家里去抓逃学多日的学生们。

在大兴安岭的密林里,古革军学会了饲养驯鹿和打猎,他曾经也是一个优秀的猎手。2003年,鄂温克族全面禁猎。古革军是第一个交枪的猎民代表,在电视镜头前雄赳赳气昂昂地畅谈新生活。新闻媒体铺天盖地地报道:“中国最后一个狩猎民族,放下猎枪,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使鹿鄂温克

古革军的鄂温克姓氏是固德林。敖鲁古雅的使鹿鄂温克人分为四大家族,分别是布利托天、固德林、索罗共和卡尔他昆,对应的汉族姓氏分别是布、古、索、葛或何。鄂温克族由索伦、雅库特、通古斯3个分支组成,使鹿鄂温克人被称为雅库特。300多年前,他们从贝加尔湖附近列那河一带,游猎迁徙至额尔古纳河流域,在如今大兴安岭的根河市境内游猎和饲养驯鹿。

敖鲁古雅,意为“杨树林茂盛的地方”,是中国唯一的半野生驯鹿种群栖息地。驯鹿耐寒能力极强,喜冷怕热,一般在北纬66度左右的苔原森林地带繁衍。这里林下生长着丰富的苔藓类植物,是驯鹿天然的饲料。

鄂温克人的衣食住行都离不开驯鹿。他们的衣服、鞋帽以及居住的“撮罗子”内铺的皮垫都是由驯鹿皮制成。鄂温克人是喝驯鹿奶长大的,驯鹿的奶汁浓醇,营养丰富。鄂温克人的主食是肉干和驯鹿奶,配饭则是列巴等面食。用驯鹿奶和面烤制出来的列巴,比面包硬,样子像厚厚的锅盖,有20厘米厚。出门打猎时,一天带一个就够了。

传统的鄂温克人生活需要随驯鹿“逐石蕊而居”,一年会有几次迁徙。驯鹿四蹄宽大,每小时行进约6公里,即便是沼泽地也穿行无阻,如履平地,因此被称为“林海之舟”,是鄂温克猎民重要的交通工具。

游猎的鄂温克人经历过3次搬迁实现了定居生活。新中国成立后,1957年鄂温克猎民在奇乾建乡定居;1965年当地党委政府,将35户鄂温克猎民迁至敖鲁古雅定居建政。至此,鄂温克猎民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定居生活。2003年,在国家西部大开发和10万人口以下小少民族一次性脱贫政策的扶持下,政府又将敖鲁古雅的鄂温克族实施了生态移民工程,搬迁至现在的根河市区附近新址。

2003年,政府投资1200万元,免费提供31栋北欧风格的建筑群给猎民们住。62户猎民从旧安置点搬到了现在的居住点。新的聚居点有博物馆、宾馆、鹿茸加工厂和政府大楼,整洁气派,是一个现代化乡镇。等待驯鹿们的,是早早盖好的棚圈和圈养的计划。然而,生活在大兴安岭密林中的神物,却并不适应这样的生活。

鹿群原本春天吃嫩枝、夏天吃蘑菇,冬天雪再厚,也能找到苔藓,但是定居点远离森林,它们只能吃山上运下来的干苔藓。许多驯鹿适应不了圈养方式,很快就死去了。

鄂温克猎民们可以告别狩猎生活,却不能离开他们忠实的伙伴——驯鹿,于是他们牵着鹿群,再次回到了森林里。目前,大兴安岭的密林中还有9个驯鹿点,有20多户猎民,饲养着1000多头驯鹿。

神物驯鹿

驯鹿是鄂温克民族的象征,鄂温克语称之为“奥伦”。这些半野生的驯鹿长着马一样的头、鹿一样的角、驴一样的身躯、牛一样的蹄子,号称“四不像”。记者在敖鲁古雅看到的驯鹿,眼睛乌黑明亮,皮毛摸上去油亮光滑,多数为灰褐色和灰黑色,也有一些花色和白色的。驯鹿性情温顺,不踢人也不咬人,只要摊开双手,它们就会过来嗅一嗅,任由人抚摸。

驯鹿在森林里不需要搭棚圈,它们夜晚出去觅食,以森林里野生的苔藓、石蕊、蘑菇和嫩枝条为食,善于在沼泽、森林、深雪中行走。猎民们需要它们回来时,就会叩击树木,因为怕蚊虫叮咬,它们有时也会顺着猎民点围拢的熏烟自己跑回来。猎民除了不定期给驯鹿喂盐之外,还在冬季雪厚或者春季干旱时喂少许豆饼或草料。鄂温克人通过喂盐、熏烟等方式成为驯鹿不可或缺的朋友。为了找寻方便,猎民会给鹿脖子上挂上铜铃,鄂温克语称之为“巧尔然”。驯鹿在林子里跑动的时候,铃声就会响彻山林。

在鄂温克人看来,驯鹿是纯净自由的生灵。古革军说,驯鹿爱干净,如果驻地的水源不干净,它们就会不断地迁徙。驯鹿离不开深山密林,吃的食物也很挑剔,不像牛羊用牧草就可以喂肥。以前,驯鹿在山林里很少生病,而在对外开放的驯鹿点,由于过多的接触人类和食用游客喂的食物,驯鹿经常会患上原来从没有得过的疾病而死亡。在古革军看来,驯鹿和鄂温克人骨子里都一样,向往着密林中自由自在的生活,坚持着传统的生活方式。

非遗项目成旅游亮点

2005年,古革军开始尝试搞旅游接待,政府投资帮助他将驯鹿点修缮一新。古革军的驯鹿点距离敖鲁古雅鄂温克族乡猎民定居点最近,游客们方便到达,因此知名度颇高。每年的6月15日至9月15日,是敖鲁古雅鄂温克族乡旅游旺季。这3个月古革军要将自己的50多只驯鹿留在驯鹿点,供游客观赏,过了9月15日驯鹿点就关了门,古革军夫妇则要跟着驯鹿群在森林中游走。

今年,旅游接待、鹿产品和手工艺品销售,带给古革军100多万元的收入,他的生活早已迈入小康。在根河9个驯鹿点中,有三四家也像古革军一样对游客开放,而其他的则在更远的密林中继续着“逐石蕊而居”的游牧生活。现在饲养驯鹿的收入不低,一只驯鹿能卖到几万元,鹿茸、鹿角、鹿胎盘和鹿心血等都价格不菲,饲养驯鹿完全能成为家庭的经济支柱。

2011年,呼伦贝尔市旅游局把敖鲁古雅鄂温克族人的民族文化、独特的生活方式和他们的驯鹿一起变成旅游资源,全国各地的游客接踵而至。敖鲁古雅鄂温克族使鹿部落当中的大部分人也都有了新的生存方式——从事旅游接待。旅游让他们在保持古老的民族传统文化和适应现代社会发展之间找到了平衡。

从走出山林开始定居生活,到放下猎枪转变生活方式,鄂温克人一直在延续古老的传统,与接纳现代生活方式之间博弈。定居生活提高了他们的生活质量,却用最快的速度碾碎了延续几百年的习俗、技能和生活方式。

古革军19岁的儿子,不愿意再像父辈一样去山里随驯鹿游走了。年轻一代的鄂温克人,已经不能适应在山林中迁徙的生活。在使鹿部落的孩子们看来,山下的无线WIFI和电脑游戏,比山上的生活更有吸引力,也能让他们更快地融入现代生活。他们难以想象,在遥远的森林中,他们的父辈和祖辈,仍然跟着鹿群迁徙。撮罗子里柴火烧得正旺,金黄的斜阳射进帐篷,洒在老者花白的头发和满是皱纹的脸庞上,老人吹着口弦琴,曲调悠长迷离,颤动着乡愁。

记者手记

按照本次活动要求,我们采访的每位传承人都要给我们写下一段对非遗项目的寄语。古革军写下的一句话,深深打动了我们。他的这句话是写给每一位到敖鲁古雅的游客:“给我们绿色的兴安岭,让我们的驯鹿健康快乐地生活。”

古革军是鄂温克猎民新的旗帜性人物。在他身上,我们看到了猎民生活方式和思维的改变。而骨子里,他仍然铭刻着使鹿部落传承至今的习俗和精神,向往着密林中自由的生活。再过半个月旅游旺季就结束了,他家的驯鹿点就要关门了。那时候,他将继续带着心爱的驯鹿,游走于森林中。驯鹿带给他富裕的生活,也一直是他精神的支撑。

古革军是使鹿鄂温克族的缩影,也是一个时代历史变迁的写照。时代的车轮在不断前进,但使鹿鄂温克族的296名猎民,还在追随着他们的驯鹿,继续着他们的传统。我们希望讲述他们的过去,见证他们的当今,祝福他们的未来。(记者查 娜摄影/本报记者孟 丽)